【文笔复健】山野之下，松涛之中

没有关系的，我故作冷静地对他说。只是山里，只是森林，只是夕阳将尽时林中昏暗的光线，松针铺了一地没有一丝叶响。没有危险，我看到他微笑着说，他轻柔地抚着树皮剥落的枝干，这片森林非常古老，古老到让我自己都感到年轻了。
那可是非常好的消息啊，我深吸一口气故作镇定地笑着回答。但是心里并不镇定，一点也不。我知道如今世界已不再有那样古老的森林，不再有日月之前生长在星光下的树木，不再有关于那些年岁的歌谣传唱。灰鸦扑棱翅膀扇出强劲风声，群鸟归林，阳光消失在黛墨边缘之后。
这里是飞鸟的家，是他的居所，而不是我的归处。
我的归处不在山间，不在古老繁茂的森野，那种地方甚至不允许人类活过一夜。但是他可以，他毫无惧色，因为那是他的家。“我旅居已久，故所迷失于蔚蓝深海，家园从不存在，家园无处不在。”他很冷静，很放松，甚至很安详地在山坡上踱步，我看见阳光燃在他的红发间。
夕阳分明已经下山了。
云雾从山巅缓慢地翻滚下涌，潮气弥散，肺里凝结水滴，外衣滴滴答答地落水，脚下渗出沼泥散发出褐气。
我在云雾中依旧看到他的身影——但不是现在，不是如今流落山野的古老影像。更年轻，更古老，心中的火焰正旺。他那时眼里尚且闪烁星光，挥刀凌厉干脆斩断敌方头颅，他举剑起誓，火光映照宛如鲜血。
不要，我大喊，我在雾汽中尖叫，水珠淤积肺泡，喉咙被枯叶堵塞粉碎。不要立下那个誓言！不要试图夺取白帆！不要因此流落到如今的境地！不要——
无法发声。
他还在微笑着，在山林间，在树荫下，红发燃出夕阳的色泽，徘徊山中不复还。但是他眼中无光，无光，我从不知道白日也能如此伤人[1]。那里早已没有火焰，他只留下一个虚影，一点低吟，在松涛间无声地荡漾。
他早已不在，他无处不在。
我在松林的六尺之下沉睡，土壤新鲜而古老，松针腐化为粉末，山风拂过细草。
我听见他轻声歌谣。

[1]：引自No Light-FlorenceMachine